正在进行交流的沈从文先生和王?(x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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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沈从文先生进入历史博物馆工作,经常自愿为观展者充当讲解员,“他那样子不但是自得其乐,简直是得其所哉”。
年,从朝鲜战场回来的 战士王?(xù),在一次展览中与沈从文先生偶遇,从而打开了生命中的另一扇门。
沈从文先生走后,王?先生忆及自己后半生的工作,曾说:“我把自己送给沈先生了。”
今年7月21日,值《中国服饰史》新版推出之际,作者王?的女儿、北京艺术博物馆馆长王丹女士,应邀做客北京侨福芳草地中信书店,与大家分享这本书背后的故人故事。
王丹
中国服饰史的故人故事.07.21
一、王?与沈从文的初遇
年,朝鲜停战,我的父亲王?从朝鲜到北京来,进行短暂的休息。
当时的历史博物馆在故宫午门一带,正好有一个中国通史展,他去的时候观众不多,馆里的一名讲解员就专门为他讲解。父亲听了一天,直到闭馆;第二天,又去,这位讲解员就继续给他讲。到了中午,两个人就坐着在长椅上,一起吃个面包或吃个香蕉,休息好了回展厅继续讲。父亲连续一个星期去看这个展,北京其他地方都没去,讲解员就给他讲了一个星期。
我在博物馆工作了28年——从文博交流馆,到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再到北京艺术博物馆,几乎没有碰到过连续一个星期造访同一个展览的参观者,也没有见过一直给同一位观众讲解的讲解员,讲完了还要一起吃饭。
有一天,那位讲解员又和父亲一起吃饭,不同的是,这次直接领到了家里。直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特别腼腆地问:“您是谁呀?”对方回答:“我叫沈从文。”
在历史博物馆担任讲解员的沈从文先生(图片来自网络)
父亲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沈先生。但就像冥冥中已经安排好的,两个人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年开始,直到年沈先生去世。
二、深入“万人坑”
很快,父亲回到了朝鲜。他和沈先生的书信往来经常被战友当成笑谈:“哎哟,王先生,你的老朋友给你写信来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父亲以前在上海念过业余美术学校,也会拉小提琴。在朝鲜期间,他在 文工团负责做服装道具,画舞台布景之类。出于工作需要,他画了不少写生,比如朝鲜某地的环境、场景,比如人们穿什么衣服。这也锻炼了他的观察力,能够快速地记录、分析事物。
王?先生在朝鲜期间的写生作品1
王?先生在朝鲜期间的写生作品2
王?先生在朝鲜期间的写生作品3
年, 全部撤回中国,父亲也在其中。这一年,他考取了鲁迅美术学院。报考的人很多,他考了第八名。但是在报到的当天晚上,他就从学校跑掉了,跑到了北京,因为中科院考古所也录取了他。
父亲到了考古所之后,开始是在行政岗位。60年代,山西大同发现了一个“万人坑”,考古所受命前往勘察,由我父亲带队。实地勘察的时候,父亲 个下到“万人坑”里。他腰上系一根绳子,顺了三十多米下去,坐在井底拿手电一照,周围全是白花花的人骨。
考古所的专家先后去了五次,用考古的方法证实了“万人坑”是侵华日军的罪行,里面全是遇害矿工的遗骨。有些人的衣服尚未腐烂,上面还能看到姓名牌,口袋里还有饭票。考古所一行人将发现的矿工遗物整理得清清楚楚。后来,相关单位通过这些信息联系到矿工家属,不少外地家属也纷纷赶到山西,参加声讨“万人坑”的大会,哭成一片,场面非常震撼。
这样的经历,促使父亲更加热爱人、热爱生活,或者说悲天悯人。
三、染缬之缘
在这之后,父亲从技术岗转到了业务岗,在考古所技术室从事文物保护工作。
20世纪60年代的王?先生
此前,沈从文先生已经发表了不少关于文物研究的文章,主要是关于书画和丝织品的。
现在不少人喜欢“植物染”,也叫“草木染”,但新中国最早研究染缬的人是谁呢?是沈从文先生。改革开放之后,父亲给沈先生整理的 版《龙凤艺术》里,就收录了沈先生年发表在《文物考古资料》上的《谈染缬》。在这篇文章中,沈先生将中国染缬分为三类:绞缬、夹缬和灰缬。现在纺织学院、相关领域的学者谈到染缬的时候,还在沿用沈先生创立的分类方法。
父亲家里曾经与人合办过染坊,也有几台织机,他从小就在织机底下钻来钻去,对纺织、印染非常熟悉。在朝鲜的时候,文工团要做一些需要印特殊花纹的衣服,他都能用油漆印出来。
60年代,新疆阿斯塔纳出土了一批毛织品和丝织品,父亲做了大量实验,要弄清楚上面的花纹是怎么来的。当时物资比较匮乏,紫药水、红药水都是染料。后来,70年代,80年代,90年代,他都零零散散地在家里做实验。实验记录保存得很好,整整齐齐的,收录在年出版的《染缬集》里。
我认为,父亲几十年里都投入精力在染缬实验上,受沈先生染缬研究的影响是很大的。
父亲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你了解了中国,才能以此作为一把钥匙,去了解世界的文化。”你足够了解中国文化的话,那你在看到其他民族的文化的时候,一下子就能知道它与中国的有什么不同。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自己也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在染缬上。现在我看到染缬图案,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哪个是中国的,哪个是日本的。
四、住在小羊宜宾胡同的老人
沈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夫人张兆和先生的四妹,在沈先生去世的时候,总结了八个字:“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字字动人,对一个人的一生是很高的评价。
我见到沈从文先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当时我家在东大桥路33号楼,我们现在所在的侨福芳草地大厦是东大桥路9号,沈先生家从这儿一直往西,在小羊宜宾胡同,雅宝路附近。
沈从文先生的“文巢”(于连成先生绘)
他住在一间小偏房里,西房,门朝南开,基本照不到阳光。朝西的那面墙是我父亲帮沈先生用板子搭的“书柜”,都是书。靠北是一张大床,大床的一半是当书架用的:两边床头上架一块板子,板子上面是书,下面还是书。另一半床上则摊满了打开的书,晚上要睡觉,可能就往里推一推,腾出一块地方。床前有一个大写字台,写字台上面还是架子,架子上还是书。另外有个小架子上放点生活用品,刷牙的杯子呀,再者还是书。书上贴满了纸条,纸条上是蝇头小楷。
屋子中间有一个炉子,也取暖,也热饭。张先生和孩子们并不住在小羊宜宾胡同,他们住在附近另一个胡同里。每天晚上,沈先生拎着一个篮子去找张先生吃饭,然后把第二天的早饭和中饭带回来,在炉子上热了吃。
父亲从考古所下班之后,有时候会先去沈先生家,再回我们自己家;或者骑自行车带我先去张奶奶那儿吃晚饭,再和沈先生一起到他的住处去。
沈先生的湖南口音特别重,我一直想不通,父亲一个山东人是怎么听懂的。有一次,沈先生说“这个胡同里小铺子挺多的”,我把“小铺子”听成了“小兔子”,就低头四处找——哪儿有小兔子啊?
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有一天,他看到书架上有半个“土豆”,就打算和饭一起热了吃。其实那是一个肥皂头,他平时捏捏捏,捏成一个疙瘩放在那儿,给忘了……一热饭,当土豆切切,下锅里了。煮了不大一会儿,锅里就冒泡了。
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什么学术上的事情,只记得沈先生特别慈祥,牙都没有了,嘴瘪瘪的,始终微笑着。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和沈先生一起去承德避暑山庄住了差不多两个月,那时候他身体还很好,能够走很远,能上山。还根据孩子们的特性给我们起外号,每个孩子都起一个,很活泼。
五、王?的“机遇”
年历史博物馆的中国通史展上,展出了一枚玉片,上面有四个孔,没人认识,沈先生说这可能是玉衣上的。五年之后,年,满城汉墓被发现,金缕玉衣实物出土,证明了古籍中所记载的“玉匣”是真实存在过的。玉衣的玉片上四角各有一个孔,用金线逐个串连起来。而沈先生一早就猜测出了那枚孤立玉片的用途,由此可见他的中国文化底蕴非常深厚。
金缕玉衣上的玉片(图片来自网络)
年,马王堆一号汉墓开始发掘。中科院考古发掘队抵达长沙,父亲也在其中。这是中国考古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文物出土量非常大,精品也多。大家熟悉的辛追夫人,当时叫马王堆老太太,出土的时候皮肤还有弹性。我小时候看的电影,电影院总要在前面先播放“加片儿”(新闻纪录片),而尤以马王堆汉墓发掘简报纪录片最多。
父亲的身影不时出现在马王堆发掘的“加片儿”中。他工作时有个特点,总是抿紧嘴巴咬着舌尖。后来我才理解,因为清理丝织品时,动作甚至呼吸都要拿捏得很轻,免得损坏文物,看似不用力其实全力以赴;同时,保护过程中的动作都是连续的,一旦干起来就不能停。他不自觉的咬舌尖就是全神贯注,同时也抿着嘴控制呼气量。我们每次看到这个场景就叫起来:“你看,又咬舌头了,又咬舌头了。”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被发现时,是紧紧贴在棺材上的。怎么提取它,当时有各种意见,有主张从左往右揭起来的,有主张从前往后揭起来的。还没讨论明白呢,有个急性子上手捏了一下右上角,两千年的文物,这一角当时就灰飞烟灭,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帛画(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我父亲想了一个办法,把宣纸捻成一个细细的卷,垫到帛画底下,朝下卷,宣纸一点一点地展开,把帛画托起来。帛画就这么提取下来了。当然我描述得非常粗糙,当时做得很慢很细致,很多动作你都不觉得在动。
马王堆出土的大量丝织品中,包括 的素纱襌衣,用蚕丝织成,只有四十九克重,清理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而说到这些丝织品的保护和修复,就不得不说马王堆一号墓发掘前一年,父亲做的另一项工作。
年,阿尔巴尼亚请中国帮忙修复羊皮《圣经》。送来的时候,这本羊皮书的每一页都粘在一起,父亲找了百十来家单位想办法。在修复过程中,他发明了“字书文物的桑蚕单丝网·PVB加固技术”。这项技术是用一根蚕丝编成一个非常薄的透明平网,通过低温熨烫使其附着在被修复物背面。被修复物经过丝网加固之后,牢固性会提升很多。
“字书文物的桑蚕单丝网·PVB加固技术”所使用的机器(翻拍图)
修复后的阿尔巴尼亚羊皮《圣经》
而这项技术,最初是为了修复阿尔巴尼亚羊皮《圣经》发明的。当时,各单位都在政治学习,听说有业务工作可做,非常欢快,化学所的专家说“啊,能进实验室了”,都来支援,毫无隔阂。经过十个月的努力,不仅完美修复了羊皮《圣经》,考古所还复制了一份交给阿尔巴尼亚做日常展出用。
当时不少地方派人来考古所学习这项技术,不久之后也用在了马王堆出土的丝织品上,因此我们今天才能看到这么丰富的刺绣纹样。直到现在,纺织品保护,甚至书画修复,仍然在用这项技术。
发掘马王堆时,沈先生已经七十岁了,虽然不能亲自到现场,但也非常兴奋。沈先生从“五七干校”回京的时候,父亲总是去找他汇报、交流,向他学习。沈先生源源不断地跟他讲,应该看什么书,什么资料在哪本书的第几页。
正在进行交流的沈从文先生和王?先生
我曾经问父亲为什么能在考古方面有这么高的成就,他很谦虚,总是说几个大墓都被他赶上了,“机遇好”。父亲还有一个特别的机遇,是主持江陵马山楚墓的发掘。
马山楚墓也出土了大量丝织品,其中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纹样,叫作狩猎纹。当时,父亲说这个纹样是刺绣而成的,南京那边有人说是织出来的,两方一合计,复原看看吧。大部分复原工作就是在我家进行的。
马山楚墓出土丝织品上的狩猎纹(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把纹样放大到五十厘米宽的米格纸上,每一针都用彩笔标出来,再送到山东的刺绣厂,找十几岁的小姑娘,数着经纬,一针一针,清楚准确地刺绣出来。
六、开启法门寺佛指骨宝函
,在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基础上,正式组建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年,社科院历史所成立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室。年,父亲从考古所调到了历史所。此时,沈先生已经82岁了。
父亲从考古所调走的时候,主持考古所工作的夏鼐先生很舍不得,还去找沈先生“兴师问罪”。但是,父亲对丝织品保护和服饰研究已经非常着迷,愿意去历史所。鉴于这种情况,考古所和历史所达成协议,一旦发掘工作中有“疑难杂症”,王?得回考古所帮忙。所以,父亲到了历史所之后,还是参加了不少考古工作。后来夏鼐先生去世,父亲非常难过,“外面的事不知道该问谁了”。
年,北大考古系在辽宁营口金牛山遗址发现了一个人头盖骨,和岩石长在了一起,取不下来,把我父亲请去了。父亲经过仔细观察,舔了一下那个头盖骨,发现它的钙化程度还没有和真正的岩石一样。于是,他让人给头盖骨填充好石膏,凝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敲了一下,头盖骨就完整地从岩石上脱离下来了。现在北大赛克勒博物馆里这个头盖骨的旁边,就是我父亲的大照片。
法门寺地宫被发现之后,父亲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
佛指骨舍利被收藏在八重宝函里,每层都上了锁,我父亲就用唐代的钥匙,打开了唐代的锁。
最里面那层宝函是用绢包裹起来的,当时就讨论怎么打开这个小包袱皮。有人建议把包袱皮的底部打开,让宝函“漏”出来,但这样的话,这块唐代的丝织品就毁了。这个时候,父亲已经有丰富的处理古代丝织品的经验了,他用一根弯折的铁丝,通过包袱皮的缝隙,轻轻提起,把唐代包袱皮的扣解开了,没有一点损伤。
开宝函
宝函上的锁
开小包袱皮
佛指骨舍利重见天日
当天恰逢佛诞日,佛指骨舍利也露出真容,真是难得的机缘巧合。
七、劳作不辍的“乡下人”
沈先生年出生,年去世。我父亲去世于年,当时他只有67岁。
晚年的沈从文先生与王?先生促膝交谈
(图片来自网络)
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天的睡眠时间大概只有4个小时,工作占据了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他去世的时候,我安慰我的母亲,说父亲相当于活了岁。他陶醉在文物修复领域里,基本没有休息日,尤其是在考古发掘现场的时候。因为考古发掘就像在手术室做手术,医生不可能说先放下手术刀睡会儿觉,文物保护也是这样。
父亲发掘过赤峰的一处古墓,里面小得人都站不起来,他在墓里蹲了三天三夜,因为长时间不活动,脚背上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管瘤,要动手术切除。
沈先生来自湘西,自称是个“乡下人”;我父亲老家在山东莱州,他也说自己是个“乡下人”。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点是,生活经历都很丰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和生活;都当过兵,在战场上见过生死。我父亲还在造船厂当过三年钳工学徒。不像我们很多人从学校出来,在单位里工作,一辈子就过去了。
八、王?修复的 一件文物
父亲一生中修复的 一件文物,是黑龙江阿城金墓出土的绿萝萱草绣鞋。当时他患尿毒症已经三四年,在做透析了。
这双绣鞋的鞋底损伤特别厉害,父亲和当地博物馆的文物领导商量,把两个残碎的麻质鞋底合并成一个,绱在一只鞋上,再复原一个鞋底,绱在另一只鞋上。
修复后
修复前
王?先生的部分修复绣鞋笔记以及修复前后对比图片
绣鞋是织金的,送来的时候皱皱巴巴。丝蛋白是生物蛋白,修复之前,要先创造适宜、稳定的湿度条件。父亲把鞋放在玻璃干燥皿里,干燥器里再放了几团潮湿的棉花,这样营造了一个相对封闭的潮湿环境,等鞋回潮,把褶皱一点一点撑起来,再进行保护处理。
父亲事先做了六套绣鞋修复方案。他头上戴着一个放大镜,伏在桌前,做了四五个鞋底, 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和鞋面绱在一起。鞋修好后,就送还给了黑龙江省博物馆。前几年在国内一个大展上,我还看到了这双绣鞋。
正在进行绣鞋修复工作的王?先生(翻拍图)
九、“我把自己送给沈先生了”
父亲是一个非常仔细的人,在世时就把自己的墓志铭写好了:“生是劳作,死是休息。”这八个字也对他的一生劳作的总结和对后人的安慰与勉励。
王?先生的部分工作笔记
父亲成功保护了马王堆、法门寺等几处大型遗产的丝织品之后,很多朋友,包括家人也会问他,为什么一直在做中国古代文物,特别是丝织品的保护。或者说,沈先生做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基本不下到考古现场,而王?你长期在考古所技术室,进行文物的发掘、保护,做的真正是考古保护研究,和沈先生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你们两个人怎么能融合得这么好呢?
王?先生的部分工作笔记
父亲就说:“我把自己送给沈先生了。我每次参与考古发掘积累的资料、我的修复经验、包括我自己,都送给沈先生了。”他对沈先生的人格、学术,都是非常崇拜的。
十、一部服饰史
我曾经完全不知道这本《中国服饰史》稿件的存在。直到十几年前王晓梵先生找到我,说当年《中国大百科全书》里的这个词条删减了不少,完整内容完全可以出一本书,我才知道父亲不仅参与了《中国大百科全书》这样一项出版工程,而且还是“中国服饰”词条的主笔。回到家,真的找到了这份手稿。后来在王瑞智先生的推动下,《中国服饰史》在年首次出版。
今年,年,王瑞智先生再次推动了这本书新版的编辑出版工作。我回忆起沈先生和父亲的往事,历历在目,感谢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大家分享。
*根据年7月21日侨福芳草地中信书店《中国服饰史》分享会整理。
《中国服饰史》
沈从文、王?/著
中信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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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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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雪阳
排版
雪阳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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