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推介：
继《女人花》刊发金导的短篇小说《老棺的春天》之后，今天，我刊有幸接到金导在原有基础上再次修改完善的终定文稿，作为编者和读者，甚幸甚欣。近水楼台，先睹为快，尽管是再次品读，却依然兴致盎然。
读金导作品，感觉需心脑合而用，神气兼俱。否则就显得太随意，太肤浅，太苍白,就与金导作品中散发出的那种底蕴不匹配.就拿这篇小说来看，作品从标题的拟定到人物性格的塑造，从写作技巧的运用到作品主题思想的反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颇具匠心。故而给人一种越嚼越有味，越嚼越想嚼的感觉。这里随小说还附有刘丽老师的一篇读后感，与金导的佳作一并飨食读者。
我们以为，在如今微刊四起，纸媒优势渐失的时代，文、评齐发，致力第一时间阅读分享，打破传统的作者与读者零交流，千灯相照自胜一灯独燃，这是我刊努力的方向，也是如今微刊的优势。同时也欢迎各位文友来稿评论。
老棺的春天
短篇小说/金志刚
这个春天。
坐在轮椅上的老棺被他傻闺女推进医事法庭原告席上的时候，把头昂起来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吧嗒两下嘴，又慢慢地吐出来。三十年前，老棺抱着刚被确诊为“唐氏综合症”的女儿决定跳楼，后来又决定和女儿一起活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仰望苍天，吸气，吐气，仿佛要吸进天降灾难，然后嚼烂吞下再吐给老天一样。老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做了心里舒服些。
这里是A医大附院医技楼的顶层，也是老棺30年前在一个被茂密的树冠遮掩得看不见地面的春天里想抱着女儿跳下去的地方。当年，楼刚交付使用，上面都是些废建材，鲜有人上来，医院合作的医事法庭。说是法庭，不过是个大会议室，中间一个空心的会议桌，身着法衣，手持惊堂木的庭长和女书记员坐在长桌一端，正前方墙上有一块LED供放视频证据。长桌两面分别坐着原被告双方。
坐在轮椅上的老棺，看了看身旁他请来的卫律师。当然，他们已交流过多次。卫律师竟不顾法庭的庄严，亲热地拍了拍老棺的肩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们的亲昵关系。老棺对卫律师严肃地笑笑,转而又对女儿温柔地笑笑。老棺伸手把塞在长桌下面的一张椅子拽出来，示意女儿坐下。女儿在爸爸的鼓励下，坐下，把胳膊架在桌上，两只手托着下巴做沉思状，像电视上在开什么重要会议的领导。
春节刚过，适逢老棺单位两年一度的体检。这个早已靠租楼发工资的海瓦特音像公司的总经理汤总不知为什么大发慈悲，竟增加了一项昂贵的CT项目。老棺的体检报告上写着：CT检查，疑似脊柱血管瘤，建议复查。老棺去复诊。老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半天问:“你有没有感觉”?老棺回答没有。老医生说：“从影像学上来看，确有占位，但是脊柱血管瘤并不是真正的肿瘤，只是血管变形的外皮层小结罢了，40岁以上人群几乎一半人有此现象，但97%的人无压迫无症状无需处理”。老棺吸气吐气，轻松地想，都是CT操出来的事！但老棺刚要出门时，老医生又追上来一句话：“不放心就去做个MRL吧”。
MRL出来了，这回老医生通知了住院部血管外科。住院部接诊的伍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血管外科专家、博士生导师。查房时伍主任带着女博士喻莉莉似授课似通俗易懂地跟老棺说：“你这种现象很少见，病灶处增生了一层假皮层障了眼，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内皮层疑似恶性血管源性肿瘤，而且更可怕的是它又生在椎管骨质内。这就有了两个问题：一，如果是恶性血管肿瘤，不切除，要命二，如果肿瘤侵入脊髓神经，即使切除，也致瘫。现在关键是要确定肿瘤的性质。病理活检取样，不但恐伤及血管，也耽误了宝贵时间。所以必须立即手术！取样、摘除，相机而行”。
手术由伍主任和喻莉莉师徒合作。结果既没有取样，也没有摘除，就缝合了刀口。据说刚打开脊柱，经验丰富的伍主任一眼确定，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血管瘤，但此时他恰巧被一口痰卡住喉头，助理忙给他拉下口罩，就在他转身吐痰的一瞬间，喻医生为了取样，刺破了血管瘤，顿时血如泉涌。幸亏伍主任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大出血。
遭受大出血的老棺差点死掉，在病房里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醒来时，老棺发觉指挥不动了下身。老棺得知，伍主任和喻大夫在止血抢救时损坏了他的脊髓神经。
院方对老棺很好，也没提续费的问题，还跟他做了很多解释，但老棺听不懂。老棺有自己的想法。
医院墙上印满了各种医需广告。其中就有：打医疗官司就找××律师。甚至有律师“经纪人”找到老棺床前。老棺没同意打医院赔钱。老棺更不同意伍主任的说法：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啦！这是什么话？我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啊！老棺还听到伍主任在查房时指着他跟博士生们说，被破坏的脊髓神经是不可能再恢复的。好像我老棺要瘫一辈子跟你伍主任没有丝毫关系似的！老棺心里说。老棺主要不想给喻莉莉带来更大的麻烦。老棺心里有数，术后的第一次查房时，喻莉莉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几乎是附在老棺身上掉了眼泪，不住地说，大叔，对不起，大叔，对不起……从此，喻莉莉就再没跟伍主任查过房。喻莉莉偷偷买来营养品看老棺，只说她很快就要结束实习了。但老棺听人说，医院认为实习生喻莉莉丧失了一个医生应有的冷静与立场，已决定不留用。喻莉莉的前途将毁在这个失败的手术上。老棺发现，喻莉莉在和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低着头，虽然穿着白大褂，却没有一点医生的样子，就像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女孩。喻莉莉的这个神态，那黝黑光洁的鸭蛋脸，那黑密的睫毛下藏着的一双惊兔般的大眼睛，使老棺一下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她，叫彩虹，他，叫老八，他，叫卫刚。彩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弟妹成群。老八是家里的老幺，上面哥姐成活率不高，父母生下老八不久就老死了。卫刚妈是响应毛主席“6.26指示精神”从大城市下放到公社的医生。彩虹爸干家畜阉骟生营，服务对象为乡里乡亲，一般都不当场付费，年关才能结账。彩虹爸就把要账任务交给老大彩虹。老八常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刘海齐眉，布衣布鞋，干干净净的瘦小身影依门讨账，饿着肚子看人家吃饭，不给不离，无声却执着。老八很心疼彩虹，就陪着她讨债。老棺等彩虹要到钱完成了任务，就把她拖到田野里，把自己放牛时偷的拾的藏在地洞里的花生、黄豆、麦穗……刨出来，再挖一个地炉，将这些还不成熟的满是浆水的庄稼物放在炉火里烤熟给彩虹吃。老八看着彩虹吃得像长了满嘴的胡子就开心地笑。彩虹也跟着笑。而卫刚则学着大人的腔调说，老八，你这算什么，把个姑娘家吃得像个灶王爷！卫刚掏出一块毛巾，俩人用清清的沙河水把彩虹洗干净，三人就去了镇子上那昏黄的街灯下狗肉摊子给彩虹抓一毛钱的狗肠子吃。
等到他们三个都上了初中，基本都长成型的时候，彩虹出落成女人的形状，卫刚本就是城里人，成了翩翩少年，只有老八现了原型：十六岁还不到一米五，肩膀上居然配了个前凸后突，硕大无比的棺材头，脸上坑坑洼洼就像赖葡萄皮，眼睛好像始终被一条无形的钢索往下牵扯着，露出猩红的下眼睑。
老棺这个名字是卫刚开始叫起的。卫刚看老八和彩虹上学放学都在一起；卫刚看老八开始有意撇掉自己带彩虹去小沙河里摸鱼掏鳝，偷瓜窃李为她改善伙食；卫刚看彩虹一见到老八就笑出一排白牙，老八也一脸的彩虹。卫刚在心里骂道：好你个棺材头！从此就叫他老棺了。反正老棺也姓关。卫刚一米八零，是校篮球队的前锋，在场上跑起来，乌发风动，总赢得女同学的阵阵掌声。
春天了，卫刚用气枪打了一只野兔，就约老棺和彩虹去竹林里烤竹笋和野兔吃。卫刚还带了一瓶明光大曲。老棺去挖竹笋回来不见了卫刚和彩虹。以后老棺就不理彩虹和卫刚了。三个月后，老棺听到了一个消息：彩虹怀孕了，差点被他爸打死。彩虹爸放出去的风是：彩虹在小竹林附近打猪草，被一个坏人拖进废机房给糟蹋了。老棺知道那个坏人是卫刚。有一天清早，彩虹在井沿碰到好久不见的老棺，低头说，老八，你下午来我家，我有话跟你说。老棺就偷偷去了彩虹家，说，彩虹，我非把那个小狗日卫刚给阉了……话还没说完，不知怎么彩虹爸就出现了，还有彩虹舅，两人手里攥着木掀、耙子，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口里喊着，打死你个屄养的棺材头，原来是你狗日的糟蹋俺闺女的啊！还敢来偷腥啊！？奇怪的是，彩虹一声不吭，只顾抽成一团，不时抬起沾满泪霜的长睫毛用惊兔般的大眼睛哀怜地看着老棺。老棺被追打得满街跑。老棺在众人的唾弃声中背了黑锅。老棺不知为什么，但他愿意遂了彩虹的心愿。
不久，卫刚妈被上级抽调返城，公社敲锣打鼓欢送了卫刚母子。
一天夜里，睡在牛棚里的老棺一个乍醒看见彩虹就坐在他床头。彩虹告诉老棺，我爸收了卫刚妈的钱。老棺说，看我早晚不撵到BB市去骟了卫刚！彩虹说，你不要，是我自己愿意分的……老棺闷了腔，半天才说，你们那天是设计好的啊？彩虹说，不是，可他一拉我，我就跟吃了迷魂药似的……老棺抬起头，沮丧地看着彩虹，下眼睑被牵扯得更加猩红。彩虹又说，老八，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老棺不解地看着彩虹。彩虹说，我爸说我不干净了，在县里给我找了婆家，二婚，有钱，他爸是县粮食局的局长……老棺说，你同意了？彩虹说，为了弟弟妹妹，还有我娘要吃药……老棺就不说话了，把头别过去……过了好久好久，他们都听到了牛的巨大反刍声。彩虹从后面一把抱住老棺。老棺僵着脖颈，彩虹就硬扳过老棺的棺材头，把它护在自己的胸前，说，老棺，对不起，老棺，对不起……彩虹看到那张赖葡萄皮上早已崎岖地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老棺当时一把推开了彩虹。然而，三十几年来，老棺的脑子里镶住了彩虹的样子，彩虹的形象概括了他一生对女人的全部渴望和激情。
老棺感到喻莉莉那让人怜恤的样子太像当年的彩虹了。老棺像当年愿意为彩虹背黑锅一样不愿意给喻莉莉带来麻烦。医院打官司。
老棺又决定打官司，是因为一件诡异的事件。
那天夜里，熟睡中的老棺突然看见一道绚丽的彩虹，那彩虹倏地又变成了一股强烈的电流将他击醒，他以为还像小时候一样触了电，他惊骇的睁大眼睛，并没有发现电源，但却感到电流还在身上，在腰部，麻麻的，暖暖的，电流直往下走，他以为睡在脚头前的傻闺女调皮挠他脚心，他踢了傻闺女一脚，傻闺女癔了巴症地唔哝道，爸，乖，好好睡觉。老棺知道他双腿又回到他身上了。
老棺有点激动，试着脚用力欠身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一袋梨子，竟够着了，他拿过一只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是今天老板带来的。
卫刚回城了，彩虹进城了，剩下名声不好的老棺混不下去了。老棺一赌气去了更大的城市省城。老棺在批发市场兑梨零卖。那天有个胖子还了半天价，只买了两个梨。等下午老棺快收摊才发现，胖子的两个梨没带走。老棺知道胖子在前面拐角楼海瓦特音像公司上班，就推着架子车去找胖子。老棺正好在门厅碰到胖子。老棺说，老板，诺，你上午买的梨！胖子说，哈哈，我心里骂你一天啦！又问，你卖梨一月能搞几个钱？老棺说，一百多吧，够吃啦。胖子说，你明天来我这儿上班吧？给你五百块，看大门。
八十年代，音像市场火爆，二三流的歌星音带零买到二三十还多，周润发的电影录像带卖到一百多。除了版费材料人工费等，净利润可达五六倍。海瓦特门口每天停着几辆“佐川吉便”装货送往全国各地音像店。老棺不但大门看得严，还经常跟着穿金戴银的发行部几个哥儿们去全国各地结货款。那个待遇，皇帝也就这样啦！老棺回来说。去东北结账时，老棺在五星级酒店也搂过欠账方发给他的俄罗斯女人过夜。但真正娶了老婆，那是在世界上有了因特网，音像产业走向没落，隶属省广电厅的海瓦特音像公司免费搬到老电台大楼办公，基本靠租原来的办公楼过活的时候。
一个春天的晚上，住在配电房里的老棺听到门口有人哭泣，出门一看，是个年轻女人。女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从印着“上海”字样的老式旅行包里掏出一个酱菜瓶子喝里面酱油汤似的茶叶水，一边呜呜哭泣。女人厚嘴唇外翻，眼睛和老棺一样被往下拽着，露出猩红的下眼睑。老棺觉得女人长得和他一样丑。女人说她是市辖县郊的农村人，是来旁边省政府信访办告状的。原因是她家屋后的茅厕影响了后面的邻居。邻居家娶媳妇新盖了一栋小楼，新媳妇嫌她家屋后茅厕难闻，叫她家扒掉，她爸说茅厕在那里都八辈子了，不扒！后屋家的爸就把女人爸打伤了。因为后屋爸的小舅子是村长。女人和其他上访人在信访办小窗口下面都蹲了三天了，“诉状”早就塞进去了，但就是不见回话。老棺把女人请到配电房，自己在单位会议室将就了一夜。女人叫鲜花，老棺把鲜花送回家。老棺看见鲜花家一堂两耳的土坯房与后面新盖的三层小楼形成鲜明的对比。老棺看见头上裹着纱布的鲜花爸和腿上裹着纱布的鲜花妈都躺在一张黑黢黢、皱巴巴、脏兮兮的大床上。鲜花爸有点弱智；鲜花妈糖尿病溃烂。鲜花的两个浓鼻拉忽的弟弟看来个丑陋的“小人国”，围着老棺看稀奇。老棺想起了彩虹，还想起了他几乎没有印象，在他很小时就死去的爸妈。老棺很冲动，叫鲜花带他去村长家理论。村长大腹便便，一看鲜花从省城带来一个头大如斗，奇丑无比，还没有武大郎高的小矬子，哈哈大笑起来。老棺说，我要报警。村长炫耀地努努嘴说，喏，我家有电话。老棺就真用村长家的电话拨了。老棺对着话筒大叫道：打死人喽……村长没想到，真来了。警察问老棺，你哪里的？老棺平时会随口说海瓦特的，但现在他说：我是省广播电视厅海瓦特音像出版发行公司的。警察说，那你们跟省电视台是一家喽！警察又指着鲜花问老棺，你是她什么人？老棺犹豫了一下说，对象。警察去看了鲜花爸无大碍，对村长说，这位同志是广电系统的，此案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走了。老棺跟着也走了，好像他是警察的人。
鲜花常来配电房找老棺。鲜花家离老电台大院乘公交需四十五分钟三块钱。有一天鲜花说，昨晚后屋人家把好多脏（垃圾）从楼上倒到我家屋后茅厕。礼拜六，单位没人，老棺把鲜花带到办公楼玩。老棺负责打扫全楼卫生，有所有房间的钥匙。老棺当着鲜花的面打电话给村长说，请你明天来我这里一趟。我在老电台大院上班……村长电话里问，凭什么？老棺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明天九点我等你！就挂了电话。别忘了，老棺跟发行部的人在外混过。
第二天礼拜天，老棺正带着鲜花打扫卫生。村长真来了，和鲜花家屋后打人的村长姐夫一起来的。老棺用钥匙打开会议室门，说，请！双方就于长桌两边对面而坐。这时外面有动静，老棺命鲜花出去看看。鲜花与汤总在门口抵头。老棺知道也是单身的汤总周末喜欢来办公室练书法。老棺起身不由喊了一声老板，马上跟村长介绍说，这是我们领导汤总。村长把椅子弄得很响慌忙跑过去双手握着汤总的一只手用力摇着。汤总笑眯眯地说，你们先谈着……就挺着个大肚子上楼去了。
汤总走后，村长说，老关同志，我们这次来就是向您和鲜花同志道歉的。我们愿意承担鲜花爸的医药费，并且保证，从此两家和睦相处。
鲜花坚决要嫁给老棺。老棺一下想到了和彩虹临别的那晚，甚至忽然明白了彩虹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县城里有钱有势的二婚头，老棺就在心里再一次原谅了彩虹，就有了一点自豪感。鲜花虽然木讷不语，但能干得很，心里热乎得很。鲜花从菜市场讨来人家不要的鸡肠子、猪肉皮用细盐搓得干干净净，放上花椒大料，青红辣椒，上色的酱油，再垫上一些豆芽蔬菜之类，一盆油光重色的美味佳肴就热气腾腾地端放在老棺自己钉得案条上，吃得老棺和鲜花两个浓鼻拉忽的弟弟吸吸溜溜得脸都变了形。老棺在决定娶鲜花的时候，仰望苍天，正式地吸了气，吐了气，又四下看了看这个已满绿的春天，接受了鲜花的求爱。
现在，老棺也和所有人一样有了手机。老棺用手机拨通了律师经济人的电话。万万没想到，见面后，律师竟是卫刚！这使他想到了彩虹，想到了很像彩虹的喻莉莉，又想到了死去的鲜花，想到了傻闺女，想到了老板……老棺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让他想起那么多人！
放牛娃出身的老棺觉得，老天安排你一生中碰到的人就好比牵着你牛鼻子的人。而且这些本来不相干的人，因为你的存在，他们也交织起来为你而演绎。比如没有彩虹和卫刚让他背了黑锅，他不会来到省城；比如不遇到老板买梨又忘了拿，他就不会有了工作；比如不遇到那个村长和他扒人茅厕的姐夫，他也不会赢得鲜花的爱情；比如不是为了傻闺女他早就跳楼了；比如没有傻闺女他凭什么要跳楼；比如不是老板哪根筋通了或不通了搞个什么CT，他也不会躺在这里；比如不躺在这里他也不会认得酷似彩虹的喻莉莉。最后老棺总结，因为有了你命运中的这些人，你活着就不全是为自己了。
海瓦特的人说，老棺，你和鲜花夜里搞“地震”，不要把配电盘震倒啦，电着你俩是小事，搞得全大院停电，我们没法干革命工作你可得负责！
汤总觉得确是个问题，就协调瓜分电台废录音棚当仓库的几家广电厅下属二级公司腾一点地方给老棺搞地震。
老棺鲜花愿意以打扫卫生长期答谢各家的帮助。老棺家搬进了仓库。老棺从录音棚后墙开个门。老棺家与围墙之间有一片空地，平时没人光顾，尽是垃圾大小便，他和鲜花就把这块地归置干净，用竹篱笆圈起一方菜园子。
老棺的春天离不开老板的催化。
老板结过婚离了。老棺听人说，老板年轻时是省体工队练散打的，一次比赛中忘了带护裆，裆部被踢坏了。老棺常邀老板来家吃鲜花炖的肉皮鸡肠。老板送过老棺两只军用茶缸，老棺就把两块五一瓶的“一滴香”白酒倒进军用茶缸里，两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老棺曾在大院里捡到一条流浪狗，当时这条狗正在垃圾堆里找食，浑身挂满了肮脏不堪的球球毛。老棺正好去倒肉皮鸡肠残渣，就捏了一块给狗吃，那狗就跟着来到老棺家。老棺先剪去它一身球球毛，再用肥皂洗了个遍。老棺没想到，等那毛再长起来时，竟如丝曳地，油光水亮，五彩斑斓，煞是好看。有懂行人告诉老棺，这是名犬约克夏啊！老棺就喊它老约。老约是公狗，性欲很强，除了吃饭回来找老棺，就是在外面找母狗。但约克夏属于小型犬，一般母狗都比他大，故均不能得逞。有一次，大院里有人抱着一条母泰迪跟老棺说，迪迪（狗名）都快七岁啦，很高冷，任何男狗都看不上，配不了，可我们还是想让她此生当一回母亲。我看你家老约挺能干的……没想到迪迪和老约一见如故，如胶似漆。闻闻，舔舔，酝酿不久，老约就像一团胶似的巴在了迪迪的屁股上。
迪迪家人送了老棺两条小狗作为答谢，老棺就拿到街上卖。老棺跟人说，你别看它杂种狗，这叫绝配，你看它毛色像不像天上的彩虹？老棺很惊讶自己会这么形容。老棺卖狗能得钱，老约又乐此不疲，老棺就在录音棚前面，正对着大门口的墙上挂了一块牌子，上书：红灯区。引得路人驻足往里观望。一时配种者趋之若鹜。老棺卖狗挣了不少钱。汤总生气地骂道：你个棺材头搞什么搞，你妈厅长都找我了……去掉去掉，你可知道，这块宝地，从年就开始传送党中央毛主席的声音啦……红灯区？成什么玩意儿啦！
没了红灯区牌子，老棺的配种业照样火爆。老棺和老板每人喝完一大茶缸一滴香后就看老约配种。老棺发现老板特别喜欢看老约“操作”。老约一边拱着一边讨好地斜睨着眼睛深情地看着老板。老板不管在哪里吃饭，最后总要后堂再烧个荤菜带走，人家不知道他是给一条狗吃的。只要老板两天不来，老约就要去老板家找老板。老板家住在大院老宿舍楼六楼。
老棺把鲜花的傻爹，烂腿的娘，还有两个浓鼻拉忽的弟弟都接过来了。老棺和鲜花也有了专门的“地震室”。
老棺恨自己，觉得对不起鲜花。老棺和鲜花地震的时候，每当鲜花用滚烫的身子要把老棺融化的当口，老棺总要关灯，关了灯，老棺眼前就出现了彩虹的身影，他就也能用百倍的热情回馈鲜花。每次完事后，鲜花都给他泡一杯蜂蜜水，把老棺被汗水湿透了的棺材头拥在自己白花花的胸前。老棺听鲜花说，蜂蜜是补精的，压惊的。
海瓦特音像公司终于撑不下去了。在老棺有了傻闺女后的一个初春里，广电厅决定裁剪人员。老板首先以每人三万元的补偿金辞退了七十多名早已歇工的磁带厂合同制工人。根据广电厅指示精神，接下来就要解除老棺和几个在“机关”工作的临时工劳动关系。
三月，老天竟又下了一场桃花雪。海瓦特曾经的战友们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告别宴会。吃完饭喝完酒，大家聚在一个多功能厅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喝着香茗，就着瓜子花生糖，透过落地窗观赏外面的桃花雪，享受着温暖。办公室主任吴大姐让大家唱唱歌，说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不料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甚至有点悲戚。这时老棺拿了张脏兮兮的破纸上了台，欠着脚拔下话筒，小声对音响师说，我唱《流浪者》，然后大声说，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家好！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唱完这首歌，我们就要分别啦……老棺向台下郑重地鞠了个躬。音乐遂起，老棺看着破纸唱道：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窗外的桃花雪好像越下越大，场下由克制的嘤嘤抽泣逐渐演变成毫无掩饰的痛哭，有女的竟离开位子相拥而泣。她们为老棺也为自己。不知谁叫了一声：我们可以走，老棺不能走！于是好多女的附和起来：就是，你让老棺一大家子去喝西北风啊？还有的叫道：他妈的广电厅不是个东西！
台上的老棺泪流满面地笑着说，我还没唱完呢。老棺学着明星的样子伸出两条手臂，手指往上一抬一抬地鼓动着：掌声在哪里？谢谢，谢谢……
汤总59岁，几乎在海瓦特干了一辈子，厅里答应他把最后一次海瓦特的改制工作搞好，就把他调到厅里提个副厅在体制内退休。
老板跟老棺说，不行啊兄弟，留下你一人是小事，但会牵动全局的！没错，大家都同情你，其实也在为自己泄愤啊！老棺说，我懂，老板！
宣布下来了：机关里的临时工全部解除劳动关系。依照劳动法，每人补偿15万。一天晚上，老棺上了老板家的六楼。老棺从没去过老板家。老板很惊讶。老棺看见墙上挂着老板和前妻的照片，老板很英武，妻子很漂亮。老棺是抱着约克夏去的。
老棺说，老板，我们决定大后天回鲜花农村老家。明天我想请你再喝一顿一滴香……
汤总心里难过，没话找话地说，还吃鲜花做的肉皮炖鸡肠啊？
不，吃老约吧，它去农村活着也没意思……老棺说了这话，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板直愣愣地看着老棺，一把夺过老约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骂道，你他妈的把你自己吃了吧，没出息的东西！
老板怀里的老约好像知道在说它，用力舔着着老板的手，又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不断地来回看着老棺和老板。
老棺说，老板，我不是故意说的……就呜呜地哭了。
老棺看到老板也哭了。
老棺被留在了海瓦特。
群众中出现了扰乱。
汤总没能在副厅长位置上退休。
可是，鲜花死了。好在鲜花死在她爸妈前面。鲜花爸妈是病死的；鲜花是被车撞死的。鲜花从菜市场回来，为了回头捡一根掉在马路中间的鸡肠子时被车撞到了头上。老棺在大院里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老棺在马路中间抱着脑浆迸裂的鲜花时，鲜花说了最后一句话：回家吧。
毕竟，医院。庭上除了身着法衣的庭长和女书记员以及他们身后的国徽表明着法律的庄严外，不光长桌一面的副院长、伍主任、喻莉莉等与本案相关的医护人员，就是长桌另一头与庭长对面而坐的两名医疗鉴定中心的陪审员，还有靠墙围坐一圈的旁听者们，均身着医界标志的白大褂。这无形中彰显了被告的强大势力。相较，长桌另一边原告的阵容就显得单薄了许多——只有老棺、卫刚和老棺的傻闺女。
在书记员核查到庭人员时，老棺看见喻莉莉身边坐着一个没穿白大褂而显得格外扎眼的胖女人。老棺感觉，胖女人低着头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然而，法庭调查时，虽然早已年过半百，却依然浓发高梳，气宇轩昂的原告代理诉讼人卫刚侃侃而谈，表现了一个大律师极高的专业素养和胜诉的绝对信心。连老棺和伍主任也不知道卫刚怎么搞来那么详全的原始病历影印件。法庭辩论时，卫刚说，患者CRl影像表明，疑似内皮层阴性血管瘤，医院本可以做病理活检取样，却直接手术，手术时又违反规则，造成大出血，后又因止血措施不当，损坏脊髓神经，造成患者永久性截瘫。医院和主刀医生伍主任存在完全过错。被告辩护人副院长说，活检取样易发出血和肿瘤转移风险，因此，无论活检还是手术是一个医学决定，各有利弊，无可指责。至于手术中的刺破血管瘤造成大出血的失误，并非我院医生伍主任直接造成，而是实习生喻莉莉擅自所为，我院将在此案判决后，取消她在我院实习的资格。卫刚最后表达诉求目的：1、被告承担原告所有后续治疗费，直至患者完全康复。2、被告赔偿原告丧失劳动能力期间的补偿费、精神损失费共计万元。副院长表示，我方愿意承担由法庭裁决的一次性赔偿金。至于术后康复，应有事故的直接责任人……负责！
法庭一下骚乱起来，特别是旁听席上喻莉莉的同事纷纷议论开来。庭长拍了惊堂木，才又安静下来。
老棺看到，副院长的话就像一块天外来石砸在了那胖女人的桌前，震得她惊恐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老棺。老棺遽然认出，她是彩虹！且断定，彩虹是喻莉莉的母亲！
老棺像个缺氧的人，脸似猪肝，气喘如牛。老棺双手按着轮椅扶手，上身猛地往前一纵，却好像比刚才缩了一截。老棺也不管法庭纪律，擅自说道，我看喻医生要不用针把我那个血泡挑了，取了样，现在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那瘤子是良性的呢！不是吗？
法庭一片惊诧。
伍主任终于说了唯一的一句话：医者仁心啊！同志。我们遗憾并痛心的是，你，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老棺双手用力往后一拨，轮椅猛地向远处滑去，被围墙而坐的医护人员挡住。老棺站得笔直，仰望屋顶，吸气，吐气。老棺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窗外高空中投来一抹无遮无掩的春天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老棺那赖葡萄似的脸上。老棺说，……我，我先小个便去……老棺短小的身子顶着一个硕大如棚的棺材头，想尽量大踏步地但还是有点踉跄地走出大门。人们震惊。人们回忆起，其实刚才老棺在轮椅上往前一纵身时就已经站到了地上，只是他还不到一米五，站着比坐着还矮。
老棺的傻闺女提着尿壶去撵老棺，嘴里喊着，爸，乖，爸，乖，请尿到壶里……
作者简介：
金志刚（四爷）。年过半百。职业导演。业余写作。
《老棺的春天》读后感
刘丽
很有幸，做了小说《老棺的春天》的第一读者，于是我就不愿只做一个走过这篇小说的普通读者了，我在想：一篇好的小说该是什么样。
虽然会写小说的人在旁人问及技巧时总喜欢说真正的小说没有技巧，但我一个不会写小说的人明白，那是因为会写的人把写小说的能力润物细无声地融入了故事里，他的主角在为他的思考与思想代言，已自然到自己虽未刻意的去用技巧，但已处处彰显了技巧，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尽得炉火纯青之势，这应该就是像我这种不会写小说的人膜拜却又无法超越的所在吧，《老棺的春天》就是。
《老棺的春天》是个短篇，但时间跨度却不短。开篇一段四字“这个春天”，从春天说起，老棺在春天坐了轮椅打官司，老棺儿时和彩虹的春天回忆，老棺和自己女人的春天，老板给老棺生活带来的春天，“春天”这个词不仅是个季节的象征，还是对老棺整个不怎么春天的人生带来的人生不同阶段的一些有关美好的象征，更是用春天涵盖了老棺对自己人生的态度：即使在社会底层活的步履维艰，且灾难不断降临在自己头上，老棺也一定“仰望苍天，吸气、吐气，仿佛要吸进天降灾难，然后嚼烂再吐给老天”。老棺用春天勃勃生机的精神与生命的坎坷进行抗争。细细咀嚼，就是这么个生活在夹缝里，社会几乎看不见的小人物，却用自己的信念、坚韧、善良、正直、机智、才华、幽默……顽强地活着！为别人活着！幸福地活着！使这个世界变得精彩绝伦！故而老棺能把一个个发生在春天里的灾难抑或困难抑或故事演变得像春天一样盎然多姿，风采卓绝。老棺不也是人类最优秀的人物吗？不知不觉，你会发现：老棺的人生有很多时候和我们平常人的某个时段会有个天衣无缝的契合。所以说小说巧妙的用“春天”代表了时间，代表了人生，代表了我们每一个读者对春天的理解随后产生了一拍即合的共鸣，我说这是用“春天”牵起了人生的同时将所有的都带入了平常和不朽的时间隧道，引领着当下心境的人也努力创造出春天的盎然多姿与风采卓绝。
我一直觉得小说里时间不着痕迹的转换非一般笔力者不能为，尤其是像《老棺的春天》这种短篇，文短，故事却前后跨着一条时间的长河，可以是老棺的一生，也可以是千万个像老棺一样的小人物的人生的重叠，时间在这里既是一瞬，也是永恒，它变得妙不可言。
印象颇深的是第二章节的时间转换：作者用喻莉莉“那黑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惊兔般的大眼睛”走过“故乡”这座桥，自然的进入了对几十年来心底的彩虹的回忆，自然的将之前喻莉莉探望自己的场景和彩虹在他心底的美好这两场不相干的戏流畅地连接起来。说到这儿，我想作为读者的你们，也许甚至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潜移默化，就已经心甘情愿的被绑架着坐了作者制造的时光机嗖的一下倒回了儿时那个有彩虹的时光，还乐此不疲。至此，小说转场成功，许荣哲说这是小说时间的花式跳水，在适当的高度，在读者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漂亮且流畅的一跃，才能激起最少的水花，获得最多的掌声。《老棺的春天》做到了，喻莉莉做到了，彩虹做到了。
有的聪明读者会说，这哪是漂亮的花式跳水转场，这他妈的就是个伏笔啊，你不知道彩虹就是喻莉莉她妈吗？呵呵，为你鼓掌，你也看出了这篇小说的另一个技巧——伏笔。
很多人都深觉伏笔和铺垫是孪生的，然而他俩大有不同，伏笔是隐秘暗藏的，铺垫是显性张扬的；铺垫喜欢大肆渲染，伏笔总是微妙不易察觉；铺垫其实就是搭建楼梯，然后把你从二楼扶到一楼来，不至于让你觉得突兀，没任何准备的从二楼跌下来摔个骨折；伏笔就是偷偷的趁你没在意时在你身上揣了个智慧锦囊，到了终点你颤颤巍巍摸将出来、打开一瞅、连拍脑壳，感叹：妈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伏笔伏不好比铺垫铺不好更糟糕，铺不好顶多是个残疾，但你小说还在，而伏笔伏不好你就等于暗插了个恶性肿瘤，手术不成功，你的小说就死了。说到这里，你懂了吧？伏笔比铺垫难，很难！！
当然，《老棺的春天》无疑是那种让你直拍脑壳说神了的那种，它伏的巧妙，伏的让你服。
喻莉莉惊兔般的大眼睛怎么就让老棺不想打官司？其实它暗藏了彩虹在老棺心底隐射下的想要呵护的那双眼睛。当年想保护彩虹，想为彩虹做力所能及的一切，哪怕是赔上所有，然而没有如愿，如今喻莉莉像极了自己当年想保护的彩虹，即使是自己瘫了他也不想医院打官司。这些都是因为彩虹的那双眼睛，才激起了老棺对喻莉莉的不忍心。
我们再看第一章，“卫律师竟不顾法庭的庄严，亲热地拍了拍老棺的肩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们的亲昵关系。”看官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卫律师忒暖心，这么庄严的时刻还能顾得上拍拍自己当事人的肩头，像是在给一个定心丸：放心吧，铁定给你把官司打赢？如果这样，那这伏笔就成功了一半了，作者就简单的用一个“亲热的拍了拍”的“亲热”，就已在你的不经意间偷偷的埋下伏笔，到文尾你们肯定才完全明白这卫律师亲热的劲是从何而来。
我一直觉得小说要是伏笔伏的好，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令人赞叹，它最为美妙的地方就是在你读文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告诉了你真相，然而作为读者的我们只有到最后才恍然明白：原来前面就已经告诉我啦，当然，这种美妙也是最为残酷的地方，不过正是这样的残酷才把读者的胃口吊的足足的，无怨无悔的迫不及待的读下去。很显然《老棺的春天》里埋下的伏笔，值得我们想学写小说的人再读几遍然后慢慢回味甚至是顿悟，且在文字里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行来赞赏！
我在一本书里看过一个写小说的人总结了一个如何写小说的“七个问题公式”：
问题一：主人公的“目标”是什么？
问题二：他的“阻碍”是什么？
问题三：他如何“努力”？
问题四：“结果”如何？（通常不是好的结果）
问题五：如果结果不理想，代表努力无效，那么，有超越努力的“意外”可以改变一切吗？
问题六：意外发生，情节如何“转弯”？
问题七：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七个问题简化之后，就可以得到故事的公式：
1目标→2阻碍→3努力→4结果→5意外→6转弯→7结局
其实读完《老棺的春天》时，发现这七个问题公式根本套不出。主人公的目标是什么，主人公如何显性的进行努力了……我竟一时间寻不到能填入公式的答案。然而当我返身再回看时，才明白这篇小说的高明之处——组合的链式结构。首尾都是在医事法庭，文章从开头老棺坐轮椅起，由近及远的开始回忆：为何坐上轮椅——手术中的变故——不想打官司的缘由（喻莉莉）——儿时的彩虹，接着再由远及近的回忆：老棺进城——老婆鲜花——海特瓦的生活……最后读者会发现：老棺的人生由无数个春天串起来一个大圆，起点也是终点，这是将老棺的人生阶段用春天进行组合，最终形成严谨的链式结构。如果你再试着将每个章节拎出来单读，那么“七个问题公式”就妥妥的套上了。比方章节二，老棺的目标就是想和彩虹好，他的阻碍是卫刚，是自己不伦不类的丑陋长相，是现实的残酷……他很努力的想讨好彩虹，很朴实的竭尽所能，结果他打算替彩虹讨回公道时反到替卫刚背了黑锅，而且是彩虹出卖了自己。这样的意外以后，老棺也在作者的安排下顺理成章的进了省城，从而引出第三章节，每个章节环环相扣，紧密相连，让你不得不一口气想探个究竟，因为每个章节的结局都是下个章节的开始，我想这算是牵着读者往下读的一些小折磨吧！
不知道从感性的最表层读完之后，你们印象深刻的是什么，我来肤浅一下，其实看完后，说实话，对我视觉冲击最大的应该是对老棺的那段外貌的描写：十六岁还不到一米五，肩膀上居然配了个前凸后突，硕大无比的棺材头，脸上坑坑洼洼就像赖葡萄皮，眼睛好像始终被一条无形的钢索往下牵扯着，露出猩红的下眼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把我能想到的丑陋都想了个遍，但我还是觉得与这几十个字的描写相差甚远。
老棺的小丑形象，从文中却没看到他的自卑，相反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我们正常人有时都没有的一些闪光的东西。美学上有个词叫“滑稽”，就是我们常说的“寓庄于谐”。老棺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个丑角，但是他把自己当人生的主角，虽然你有时会觉得老棺的牺牲和付出很可笑，但终了还是会被他那种在夹缝里生存的坚硬和人性恶潭里的善良给打动，通过滑稽，这样偷偷的就分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促狭、会心、苦难，让作为读者的我们有了自己思考：老棺都能这么斗志昂扬的活着，我们有什么理由不面对人生的任何苦难？读着，读着，你就会觉得——老棺看似与滑稽离的很近，其实却很远；而我们有时候看似与滑稽离的很远，其实已很近。
其实这篇小说的内容很简单，老棺因为心里有个彩虹一样的女人，即使在瘫了时都不愿去伤害长得像彩虹一样的喻莉莉，即使当年彩虹伤害过老棺，他也不忍心，就这么潇洒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走出了法庭。两三句话的事儿，作者非兜了个大圈子，为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绕远路，来进行大量的信息传递，其实就是目的地和过程的区别。如果目的地是你的重点，那么就抄捷径吧，如果过程才是你的重点，那么最好是绕远路，如此一来，你才能看见平常看不到的风景。好的小说和新闻报道不一样，《老棺的春天》作者带我们拐了个大弯领略了不一样的时光之美，体味了生活中天降灾难的细节，人生的无奈与叹息，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不服于命运的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抗争……若是捷径，我们怎么能被老棺打动？怎么能从老棺身上得到更多更多？
一篇好的小说，我想应该有很多值得我们推敲的东西，我从一个门外汉的角度说了自己的一点认识，然而一个小说家跟我说：其实，什么技巧也抵不过作者对生活和人的观察思考，然后把爱恨，理解，愿望……借故事里的人物表达出来。——这才是内在的“技巧”！
希望像我一样想写小说的人能慢慢的学会从在外的技巧走向成熟的内在技巧！
作者简介：
刘丽，安徽当涂护河人，马鞍山中加双学校任教。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至今，散见于《马鞍山日报》、《皖江晚报》、《现代作家》、《同步悦读》、《心梦微刊》等报纸、杂志、微刊。近年的《童性天然顺德而育》、《我的阅读之旅》等多篇文章分别获市级、省级和国家级奖项，年参加国家举办的“书香三八”颁奖典礼，文章被编入《最美书香》系列丛书。
一程不变责编
绿柳老师简介
绿柳，全日制四年制本科中文系毕业（汉语言文学专业）。在新疆巴州地区某重点中学任高中语文教师。高级教师，自治区级高中语文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中学语文教研员，连续几年获得国家级高中语文研修培训班优秀班主任称号，带领市属初、高中教师先后完成了自治区级、国家级六个教研课题，并获得优秀主持人称号。参加过多本中、高考教辅书编写及地区中高考命题和阅卷工作，（目前正组织编写《雅韵书香.经典诵读校本教材系列丛书》）参加地区教师资格认定、教师职称评审、特岗教师招聘及大学生任职前岗前培训工作。闲暇时喜欢写作，擅长散文和诗歌创作，文字素淡清雅，感情温婉细腻，但少发表，多属自娱自乐，怡情养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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